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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“叛变”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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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许久,小俐双眼失焦地看着床帐上的一个褶皱,单手抚摸着上官倾之,恨自己不能化在他身上。这男人的任何,她都全力爱着、拼尽此生。

    同时,她内心也因此起了苍茫——到时候,擦拭这完全冷掉的身子,我得表情漠然才行!

    她知道,上官倾之这日的反常,是在做最后的告别。

    这上官府里的十几年,开始的三、二年里,她不敢越礼、更不奢望真情。她对他的情愫,完全不是日久生情的说法,而上官倾之对她的态度,逐渐让她感受到来自他的义。

    那是旁人无法察觉的“袍泽之义”——卑微的两个人,在共同面对李立的皇权重压之后,不自觉地产生了从来不曾言说的生死情。

    在外人看来,上官倾之对小俐的宠爱,完全是外在的体面。

    小俐那些昂贵的华服、名匠的头面,形成着鲜明对比的,是上官倾内里的素麻上带着补丁也不让扔掉的小衣。后来小俐发现,非但上官倾之始终只有两、三件出门见人的高昂做工的大衣和两件半新的官服、皮靴,上官家其他上下人等,也一贯这么简素,包括钱宁,好看的衣裳头面,都是从娘家带来的。

    曾经,在酒宴上,有人调笑上官倾之对一个官婢,极尽宠爱。上官倾之却不耐烦地说,小俐是陛下的赏赐,我上官府岂能薄了她。

    小俐,听得出,他不屑的淡淡几句,是在掩饰他对她不告密的感激、以及两心相契的愉悦。

    她喜欢古琴,上官倾之便假托承木莲之手,买下帝京最好的琴送她,并说他喜欢听她弹琴。

    她喜欢半绿茶,帝京很少有,但凡有朋友公差去了南方,他必定拜托带回这种茶,说是自己喜欢,却让她收在卧房内,不要拿出来侍奉。

    她喜欢梅花,上官倾之便说可巧自己也喜欢,但凡帝京城里有了好的品相,他便去买了种在卧房窗下的院子里。

    多年后,小俐才明白,上官倾之并没有任何品好和喜爱,他不允许自己有。

    就是日常的琐碎,让小俐知道,上官倾之对她的情义;她更明白这份情,不能被他二人之外的任何人知道。所以,即便后面几年,上官倾之总时不时的当众轻贱她,嘲讽她“再好看的衣裳,给她穿了就没彩的”,还说“你们都说她最乖巧,我倒觉得她比先前懒惰很多呢”,甚至说“要不是陛下赏赐,我早打发了!”这类场面上很伤人自尊的话,面对每每因此而哄堂大笑的小俐,也只红着脸、蹙着眉、捂着面颊、默默低头不语,极力用卑微来回应上官倾之。

    .

    上官倾之摊开双臂,任凭微烫、泛着粉色的小俐,盘在身侧。

    他突然冲着帐顶,开口问,“你这么瞒着他,当年就没想过眼下吗?”他是指,陛下,这时候已经重病卧床的李立。

    小俐潮红着面颊,抚摸着同样微烫的上官倾之,轻笑一声,说,“老爷,你觉得我为什么这么做呢?”

    被小俐这么娇俏地反问,上官倾之仿佛一个蚌壳,立刻紧闭壳一般的收紧双唇,头在枕上一扭,不言语了。他这辈子,就没有对任何人说出“爱”这个字,临了了,也一样不会说。

    小俐知道他的秉性,戏谑地自言自语。

    “陛下让我跟了老爷,我从贴身服侍的第一晚,便爱着老爷。老爷自知而不言说,这时候了还非要问。”小俐看着上官倾之在听到“第一晚”时,舒展了面容,便继续说:“我虽样貌出众些,但好容易脱了宫中那道大门,此生便决定,再不要回去的。”

    .

    她说的,是真的。

    这里面的缘由,她永远不会别人说,因为这个不堪,她甚至不敢回忆。

    李立,对丰满的宫女有着特别的喜好,这也是清瘦的阿义还是个处子的原因,而小俐就没那么幸运了。多年后,小俐回忆初夜那晚的恐怖,她才明白,不是因为她的紧张和不当,而是卑贱的出身,可以让李立在她这里,彻底放纵着他内心隐秘的那份残酷。

    当小俐第一次躺在上官倾之身边的时候,她一阵阵地两腮发冷、手脚冰凉。

    但是,片刻之后,来自这个男人老辣温热的手势,让经验仍然停留在嫲嫲口述、春宫图的小俐,瞬间明白,男人对女人的心意,是多么天差地别。

    半中间,上官倾之低声耳语,“你紧张什么?”

    小俐没办法回答,因为已经沦陷的她,在欲的高阶里,一下下地被送到顶点,完全忘记曾经给自己的一个心念,——被男人摸过的身体,不过是个没有情感的工具罢了。

    结束之后,她认真地帮上官倾之整理,忍不住多看几下他的身体,竭力克制着本能反应和每一个喘息,盖好锦被之后,正准备开口说大人安寝吧,然后裹着外衣离开。

    上官倾之看着小俐仿佛处子一般小心翼翼,跪缩在外侧被角,内心想笑地问,“不冷吗?”见对方低头正向开口,他也懒得听,只半命令地说,“过来。”说完,伸过手、拉着她靠近自己。

    火烫和清凉的再次碰撞,让这一刻的小俐,下定了决心,此生须得拼尽全力,护着上官倾之,尽管他的外在,是游隼。

    小俐仰起头,突然问道:“我记得,第一次进这里服侍你洗浴,你说,”她又一次俏皮地反问:“老爷可曾记得?”

    对方在枕上拖着长音“嗯”了一会儿,说,“我当时一心在复仇计划里,全然不记得说过什么了。”

    小俐扑哧一乐,说:“当然还要戒备我和阿义。”

    上官倾之嘴角上仰了一下,“还有铁头和老何,是吧!”

    他知道,两个官婢大包袱小箱子的进了上官府,必然府内不止她二人,做李乾的线人,他不计较,因为他坦荡荡。看小俐不吭声,他抖了一下上臂,继续上面的话题,“这么多年,你还记得啊?”

    “老爷当时坐在那张圈椅里,看着我给你试水温,突然问我,你几岁了,这次出宫了日后什么打算?”

    “哦,是吗?”上官倾之确实一点不记得。

    “当时听闻游隼大人,竟然会在打算我的日后,内心暖和极了,然后就下了决心。”

    上官倾之知道她说的决心是什么。

    “呵呵,女人,原来这么好下决心的。”

    小俐没有说床笫之欢也是一个原因,她猜他知道,因为她的愉悦,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,这个点,只有他们二人知道。

    她停了停,幽幽地说,“老爷,我能体会你,因为我也是孤儿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,我知道。”上官倾之将小俐揽在身前,下意识闻了闻她发际线的香气。他在两个官婢进府的第二天,便去了教人坊查了她二人的来历。

    两人不约而同停了言语,听着窗外有人踩在雪地上的吱嘎声,上官倾之突然说,“好久没看到你在雪地里挥剑起舞了。”他永远不会说出后半句的溢美之词:那样子真美。

    小俐,甜甜地说,“原来老爷喜欢这个呀。”

    上官倾之,默认。

    他二人谁也没想到,暖心的会谈,竟然是诀别前夕,不过他们一点不后悔,因为这些年,他们一点没有荒废彼此。

    “我看出你,,,”上官倾之停了停,他仍然不会说出自己内心的全部,“是你第一年进府的那个雪夜,你在教习厅外的雪地里舞剑,最后挥动手里的剑,奋力劈砍了一个雪堆。”

    “哦,你都看到了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上官倾之想了想,还是说了,“从那时起,我知道你,是我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

    “你,你当时,应该是哭了吧。”

    小俐,紧紧贴着上官倾之,学着他,默认。

    “你舞剑的样子,很挣扎、那满满的恨意,,,”小俐将手放在上官倾之的唇边,制止他继续说下去。随后她让自己的手指,滑过上官倾之的下巴、脖颈,最后轻轻落在胸口,摸着突突跳的心,用力记住这跳动。

    .

    床帐里,两个人一搭一送地说着话,上官倾之还是将话题带回到开头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我的一切,却对陛下那么隐瞒,你当陛下真的傻吗?”

    小俐并不回答,挣脱上官倾之的揽护,在锦被里轻巧地转了个身,背对着上官倾之,这是她退潮之后的习惯。她并不回答,只将自己的一只手,放进上官倾之的右手里,说道:“如果老爷想好了,告诉我,我伺候老爷。”

    后面的话,她说不出口。因为几乎从心口上涌的巨大酸涩,让她不得不停住了,竭力保持着轻松,她接着说:“不过,我怕疼,你知道的。这针包的用法,你得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二人又因此,沉默了。

    诀别竟然这么断断续续,让上官倾之和小俐都很意外,内心的千言万语都一直会被卡住,说不上来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,小俐幽幽地说,“只是我这么随你之后死掉,陛下一样会怀疑,不是吗?”

    上官倾之,短短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他明白小俐的意思。

    当初为了不让所有人觉得上官倾之对小俐有心有意而始终不收房,如果倘若李立知道小俐如此深情而“变节”,毕然全部推翻她之前的所有汇报,而之前他二人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来的彼此猜忌、相互防范的种种,便瞬间成了刺向他二人的利剑。

    上官倾之的手滑向针包的位置,想了想又将手缩了回来,再次侧头向小俐的方向,她高高绾起的黑发,露出的白腻的后颈,那里泛着常人无法抗拒的光泽,他说出了他的另一个担忧。

    “自从陛下深夜和我对峙之后,便绝了想知道真相的念头。我是担心高家。毕竟高丰秀有两个女儿,驸马虽不长进,但好歹是朝中的势力。而且高瞻不是个无德之人,虽已年迈但以他在朝中的威望,”上官倾之停了停,“要想从你这里知道我的一切,以你、以上官家的能力,是,,,”

    小俐不等说完,轻轻拍了拍手腕上的那道伤疤,“那我怕什么!老爷这是想我长长久久地活着吧。”她哽住了,然后将自己放轻松,接着说:“活着想念你,你知道的,一样很痛苦。”

    上官倾之几乎不为所动地接着说:“所以,你早就想好了,不要孩子,是吗?”

    小俐不吭声,半晌,不争气的眼泪,滑进上官倾之的臂弯,她多么想和所有的女人一样,能有个和心爱的男人生的孩子。

    女人,对于身体里的小生命,有着天然的牵连痛,来自内在的、无法言说的痛——不管这个孩子,是否出世。

    .

    小俐在楚天鸽和肖明相继被杀之后,便开始动脑筋,她预感李立将她送进上官府,目的绝不是管理府中杂事,汇报往来人际那么简单。

    刚刚进上官府的小俐和阿义,上官倾之一直很戒备,开始两人以为是他习惯使然,因为来之前,李立曾将上官倾之的所有经历和手段,一一告诉了她二人,尤其是对女犯人。听完,别说两个年轻女子,就连身后同龄的小太监周芳,都哆嗦着让拂尘险些脱手。

    小俐,不敢和阿义多说,自己。

    一个原因是,阿义比她小两、三岁,她不确定她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,带着目的来上官府,也或者阿义就是为了监视她而跟了来;另一个原因也是,她的“变节”之心,根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,包括上官倾之本人。

    而阿义刚入上官府便找到了一个“自我保护”的好办法——照顾年幼的上官澈。她一边羡慕阿义的聪慧,一边考虑着自己的应对。

    刚开始,她得到的命令是,借着上官府没有女主的时机,接管上官府,将府内事无巨细的,全数上报。并查出传说中,游隼多年办差从不失手的暗器。对于暗器,她认为,就算自己查不到,也不要紧,那不是“死命令”。她猜到,李立也担心她做事不够机密而引起游隼的猜忌,反而坏了“圣恩”。

    所以,楚天鸽被杀,她确实一点不知道,更不去刻意关注此事。

    非但是因为游隼一直沉默寡言,在府里,更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为了调查他的复仇计划而来,完全没有必要给自己增多不必要的暴露机会。

    小俐想过,如果查到暗器而让游隼过早被李立废弃、又或者他二人因她的失误而猜忌过重导致彼此伤害,那样的结果对她来说都差不多,她非但会被再次调回宫中,折磨到死,更可能被不知道真相的游隼,立刻杀死。

    当时的小俐,强迫自己立刻学会,在护着上官倾之的同时,保持李立对他的依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