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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 高量 高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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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同样的天空下,几家欢喜几家愁。

    覃英,在上官府的后室被上官谦拒绝之后,赌气回家,甚至比上官谦还早三个月便嫁人了。动作之神速,让先前吃了她不少言语责难的曹氏,颇感意外。

    而覃姐,因为之后钱宁的差点小产,小半年都在上城娘家养胎,所以本来以为可以松快了提出回家请求,结果反而更加忙碌,派去送穿戴玩器、送瓜果点心,都能跑断腿,何况上官府里也需要她这个老人儿,配合小俐,来完成翻新屋舍、忙出忙进地采买。万幸的是自己妹子覃英,终于让她安心,果决地嫁给户部主事,柳承泽做正妻。

    覃英在柳承泽掀开红盖头、看到清晰的抬头纹的那一刻起,彻底明白了,自己的身家,永远不可能嫁入上官府。

    回门那日,看着老陈稳重、比曹氏还年长三岁的柳承泽,对冷淡的覃英,体贴周到,曹氏内心,说不上的激动和凄然。毕竟,她这样贫家小户,要做高攀官家做正妻,是要有所放弃的。空无一人的时候,她告诫覃英,要知道现在自己的正妻身份,守着这男人好好过日子,别往他处再想了。

    覃英,突然哭了。

    “妈妈放心,我心里有数。柳大人,对我是很好的。”说着,她抬手撩起手腕上的外衣,露出里面中衣袖口上的精美刺绣,“只是,我这心里始终有个人,便老觉得,有些配不上他。”

    “傻孩子,说什么呢?”曹氏听闻,啪的一巴掌,打在覃英的后肩,正色道:“你一个清白的女儿家,不可如此糊涂。他这个年纪能娶到你这个如花似玉的,怎么就配不上!”说到这里,曹氏也因为年龄的差距,内生不忍,但想想那足够翻身的丰厚彩礼,忍不住脸上又挂着笑意了。

    覃英低头说,“是。只是想想去年这会儿,也是这样的冬日刚刚见过他,这心里还是放不下啊。”

    曹氏紧张了,上前一把捏住满脸是泪的覃英的面颊。

    “什么他、他的!你收收心吧,好好服侍柳大人,早点生个孩子,日后的好日子,多着呢!”看着女儿拭泪,她凑近了关照,“女人,心再活、心气再高,有个孩子就都死心了。”

    覃英,含泪,点头。

    .

    上官倾之在教习厅,擦拭着架子上的刀,内心一点喜悦、悲伤,都没有,尽管他按照自己的意愿,解决掉了所有东街劫杀的行动者。

    现在只剩幕后主使了。

    这些年里,他没有一刻放松对幕后主使的威慑,他之所以不是雷霆之势地迅速杀光那五个人,而是三、五个月,放出一个行凶者的死讯,而且越到后来越凶残,就是耐心等着幕后主使,自己崩溃。

    他太知道,如何折磨一个他根本触及不到的人。

    而且,他知道,让幕后这个人,会自己慢慢意识到威胁从来没有间断过,且日趋逼近而不能言说,那是比被他砍死,还难受百倍的折磨。

    从车马刘口中问出,高量这个名字的时候,上官倾之,也一点不吃惊,但他必须亲耳听到,这个名字。

    .

    高量,曾经做过两年李上的伴读。

    后来因为喝酒打架闯了祸,李上帮他了了人命官司,便以此为由,不再留他在胥城的李府。而高量自知李上为人,也便不再强求。

    胥城的族长,推荐他去帝京,找那里的本家妹子,已经做了贵妃的高丰秀。族长因看他才貌出众、却脑筋过快,日常为人处事,又用力过猛,全无李上的内敛沉稳,担心他被高瞻嫌弃,所以叮嘱他,只找高贵妃即可。

    李上,大概是不想高量继续闯祸,找来相士测字,让他更名为“高宇”,并给了一笔银钱和穿戴、悄悄将他送到帝京。这样做,既不薄了高量的面子,自己也可以心安。

    高量心里有数:自洁自爱、名士风度的李上,和他野心勃勃的父亲李酩,不是一路人。

    他原想,必是跟定了李上的,他也不想太激进,只要这辈子活得快活便是。

    因为李酩在胥城城防的用心用力和对军队的体贴珍爱,让机敏的高量预料,李酩可能不肯就此这样偏居一隅,默默终老的。如果李酩有计划割据称王,如果事成,凭着自己的才干,帮他打理胥城上下,乱世里混个好歹,也不错。

    退一万步说,李酩如果就此兢兢业业而默默终老,自己只要伴随他儿子李上左右,在胥城也一样吃穿不愁、显贵一方,自然也能安稳一世。

    谁知李上,并不看好自己的文才武功,而李酩在得知李上要送走自己的时候,也并未出面挽留,这完全不在高量的预料之内,措手不及之余,他一边懊悔自己酒后莽撞,失手打死了人,一边怨恨李上胆小懦弱、李酩的傲慢冷漠。只是,他在面上仍旧感激涕零地收了东西、依依不舍地拜别李上。

    拿着李上荐书、已经更名为“高宇”的高量,面对随处可见的高门大户,一点不敢造次,小心谨慎地在帝京城里计划吃穿、勉强度日,等了大半年才得到一个机会,递上名帖、拜见高贵妃。

    被太监带着,悄悄活动了一下站了半日的身形,匆匆走进高贵妃的寝宫,沐仁宫,李立专门为她修建的一个别致小院落,是距离皇后正宫大殿最近的一个嫔妃处所。看到立在庭院廊柱间的高贵妃,正侍弄眼前的一盆墨兰,也不看他只说了句,来了。

    说罢便回身进了正房,身边太监导引着,让高宇挨着门框、立在门口。门内一个宫女,接过太监递过去的高宇的荐书。

    即便如此,高量仍然自信,眼神清澈、深宫寂寞的高贵妃,对他这个样貌不俗、举止得体的堂哥,并不反感,虽然他们从未谋面。

    他等了大半年,就看眼下这一日半刻了,想到这里,高量竭力将自己是高宇的身份,硬生生压进自己现在的身体里。

    他,此刻还不知道高贵妃和李上的关系,而惴惴不安,又信心满满。

    听到高贵妃突然说,进来说话,高宇以为,是自己的样貌和李上送的大衣,让高贵妃一改冷漠和疏离。但是他走进去瞟见高贵妃仍然拿着荐书上下打量着自己,高宇的内心,立刻领悟,是李上的亲笔手书,让高贵妃转了态度。

    旋即,高宇立刻上下整理着记忆,开始声情并茂的介绍了,来时李上的生活起居、家常习惯、甚至吃食偏好。看到高贵妃一眼不眨地听,时不时用扇子遮挡面容,到最后,甚至说了句,辞座、看茶!

    高宇心中大喜,庆幸自己敏锐的判断,便一点点大胆起来。

    先是由李府内外开始,小小地说了些胥城本地的风土轶趣,说话间,机巧的高宇,时不时更改着语气和措辞。他用一双和高贵妃一样的杏核眼上翘的眼角,看到高贵妃拿着绢帕,掩着口,一边吐着葡萄皮,一边在笑。

    高宇明白,高贵妃不谙世事、心地纯良,他不经揣测,圣上对他的宠信,应该也是缘故于此。心中界定了高贵妃的秉性,高宇就开始绘声绘色、半真半假地讲起自己如何得到李上赏识、如何在秋游救过李酩、如何不忍看到朋友受辱而主动出手,说到这里,他学着卖艺的说书人,突然止了话头,说天色不早,想来是高贵妃也听乏了,过几日再来拜见。

    接下来,高宇的个人章回体自传小说,便成了高贵妃,打发宫中寂寞的日思夜盼。

    心境止水的高贵妃,哪里听过这些,加上高宇言谈、辞藻,远高过那些进宫的说书人,又会陪她下棋斗彩、时常输些银钱让她开心,自此,她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堂哥,突然地异常偏爱起来。

    高宇,也自知,他稳妥地捏住了高贵妃的心,在偌大的帝京城里,他日常也不放心思在高贵妃举荐的官位上,他知道那是个闲差,自己只要保住饭碗即可,不必在偌大的帝京城里,做出些什么事业也一样有人奉承送礼,只是一张巧嘴、一笔好文墨,倒也混的如鱼得水、不愁吃喝,直到,李酩的事机败露,如他当初预料的那样。

    .

    胥城的事情一出,高宇立刻有了种错过了当头一个雷劈的恍若重生的感受。

    他,早就不用“高宇”这个名字,他想在帝京、在以后的官路上,和李上完全撇清关系,因为他有高贵妃,就足够了。因此,在确信高贵妃不会因此而不悦的时候,他便央告高贵妃,在向李立的举荐他时,用回了“高量”这个名字。

    他当年聪明地想象着,李上那亲笔书写的“高宇”的荐书和名帖,自此仿佛废纸一般,和自己再无瓜葛,便觉得身体通泰极了。

    却不知,当上官倾之拿着胥城的李府名册,看到“高量”二字却不见其人的时候,那后槽牙一咬的结果,便是他噩梦的开始。

    .

    上官倾之,来胥城之前并不认识高量,或者确切地说,他没见过高量。

    不过,那两年官宦之间的闲聊,最多的话题,就是帝京城里这个突然“飞”来的高量,贵妃的堂兄。在酒桌上,上官倾之听过承木莲、卢文列等人,提及了两次。这,也算是武人们私下里的场面话,拿着一个突然出现在帝京城官场里的陌生人,面上赞叹一下有本事在哪里都能平步青云,语气里夹着熟人之间能听得出的鄙夷。

    所以,当上官倾之清剿李府之时,看到李上的一个伴读,叫高量的,在这个名字边做了个“走失”的旁注,他脑中一闪,随即明白高量“走”去了帝京,找了高贵妃做依傍靠山。因为,承木莲曾说过一句话:也不知这高量什么来历,听口音,肯定不是北边来的,倒有些像胥城那边的!好歹我母家是胥城人,他再掩饰、学京腔,倒是瞒不过我去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上官倾之特意在胥城城内,打听了高量的经历,才知道,曾经是李上念及旧情,出面保全过的人。这让上官倾之,心头生出更多的鄙夷——高量和高宇,随便你叫什么,我都会远远等着你。